公正应当如何实现

--读莎士比亚《威尼斯商人》有感 

 

湖南省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 刘征

 

故事

 

《威尼斯商人》是莎士比亚早期的重要作品，讲述的故事如下：

 

犹太人夏洛克是一名威尼斯商人，以放高利贷为生。有一天，安东尼奥为了帮助好友巴萨尼奥娶妻，以自己那尚未回港的商船为抵押，向夏洛克借了3000金币，安东尼奥是一位仁慈宽厚的富商，而夏洛克则是一位唯利是图的放高利贷者。

 

因为安东尼奥借钱给人从来不收利息，这影响了夏洛克的高利贷生意。而且，安东尼奥很看不起像夏洛克这样唯利是图的高利贷者，他经常对夏洛克显示出轻蔑。

 

夏洛克对安东尼奥怀恨在心，想借安东尼奥借钱这次机会，设下圈套，伺机报复。于是，夏洛克与安东尼奥签订合同，约定如果安东尼奥超过期限未能归还借款，就从安东尼奥身上割下一磅肉抵债。

 

安东尼奥的商船失事，不能如期归还借款。夏洛克遂向威尼斯的法庭提起诉讼，请求法庭判令安东尼奥履行协议约定，从身上割下一磅肉抵债。

 

审判

 

在法庭上，夏洛克振振有词地说道：“我所要求一磅的肉，是我买来的，这属于我，我必须得到；你们拒绝不予，就是唾弃你们的法律；这样，威尼斯的法律又有什么威力？……我需要法律，……我这里有我的证件。”

 

鲍西娅（巴萨尼奥的未婚妻）化装成男性，以法律顾问的身份审理此案。

 

聪明的鲍西娅答应夏洛克可以得到安东尼奥身上的一磅肉，鲍西娅说道：“那商人身上的一磅肉是你的；法庭判给你，法律许可你。”

 

正当夏洛克欢欣鼓舞，大声赞美法官的公平正直时，鲍西亚又说道：“且慢，还有别的话哩。这合约上并没有许你取他的一滴血，只是写明着‘一磅肉’；所以你可以照约拿一磅肉去，可是在割肉的时候，要是流下一滴血，你的土地财产，按照威尼斯的法律，就要全部充公。”

 

鲍西亚接着说：“不准流一滴血，也不准割得超过或是不足一磅的重量；要是你割下来的肉，比一磅略微轻一点或是重一点，即使相差只有一丝一毫，或者仅仅一根汗毛之微，就要你抵命，你的财产全部要充公。”

 

这时，夏洛克提出放弃割一磅肉的请求，转而要求安东尼奥返还借他的3000金币。

 

然而，鲍西亚继续说：“根据威尼斯的法律，凡是一个异邦人企图用直接或间接手段，谋害任何公民，查明确有实据者，他财产的半数应当归受害的一方所有，其余的半数没入公库，犯罪者的生命悉听公爵处置，他人不得过问。你现在刚巧陷入这个法网，因为根据事实的发展，已经足以证明你确有运用直接、间接手段，危害被告生命的企图，所以，你已经遭逢着刚才所说的那种危险了。”

 

最后，法庭判定：夏洛克的财产半数充公，半数给安东尼奥。

 

质疑

 

鲍西亚作为一名女性，按照威尼斯的法律，是不能出席法庭的。然而，鲍西亚却女扮男装，出庭审理此案。

 

这场审判，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正的审判。因为审理本案的鲍西亚本身就是在违法，按照现在的说法，鲍西亚自己已经构成了妨害司法罪。况且，鲍西亚作为安东尼奥好友的未婚妻，具有明显的利害关系，其目的就是要出庭帮助安东尼奥。因此，鲍西亚在一开始就失去了客观公正中立的立场。

 

可以说，鲍西亚是带着很强的倾向性来审理本案的。

 

在审判中，鲍西亚对夏洛克说，允许其割肉，但是不许流血，因为契约上没有约定割肉可以流血。在外行人看来，鲍西亚这样解释法律，是一种智慧。通过这种智慧的解释，夏洛克完全处于一种必然败诉的地位了。

 

然而，从法官的立场来分析，鲍西亚却是在违反解释规则，任意地解释法律。是的，契约上只写了割肉，没有写要流血。但是，依据生活常识和经验法则，没有人不会知道，割肉必然会流血。

 

鲍西亚这样解释法律，完全违反了正常人的普通生活常识和经验。可以说，这是一种与民众的常识常理常情完全背离的解释。人们在欢呼结果的时候，却忽视了过程的荒谬与恣意。

 

公正应当如何实现

 

夏洛克约定逾期未还钱就割掉安东尼奥一磅肉的做法，固然令人憎恨。然而，鲍西亚为了实现目的，不择手段，违背法律，女扮男装，假装法律博士以法律顾问身份来审理此案，亦不值得褒扬。虽然最后安东尼奥避免了割肉，剥夺了夏洛克的全部财产，然而，这个结果也难说是实现了公正。

 

割肉的契约违背了一般人的正义感，然而，对正义的实现，却不应当以违背法律曲解法律的形式来做出。

 

法学家耶林曾指出，当夏洛克向法庭提起诉讼主张权利时，他凭的是威尼斯的法律，此时，夏洛克的权利与威尼斯的法律成为一体。然而，法官竟用诡计，拒绝夏洛克实现契约。契约内容可以以违反善良风俗而被宣告无效，但是，法官没有选择这个理由，却以既承认契约有效，又附以割肉而不出血的要求来分析此案。这犹如法官承认地役权人可以行使权利，又不许地役权人留脚印在地上。这种判决，如何令夏洛克心服？当他悄然离开法庭之时，威尼斯的法律也悄然毁灭了。

 

正义应当实现，但正义更应当以符合程序正义的方式实现。在审判中，夏洛克无疑不知道鲍西亚是在帮助安东尼奥，并一步步掉进鲍西亚为其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。

 

鲍西亚假扮身份审理此案，就是最大的违法，这样的审判，根本就是一种无效的、严重违背法律和程序正义的审判。

 

追求公正无可厚非，然而，因为追求公正就肆意地破坏法律，曲解法律，甚至玩弄法律，这种行为是必须被唾弃的。

 

身为法官，不能为了公正而不择手段，不能为了公正而不顾法律，不能为了公正而违背程序，更不能为了公正而自己去做违法的事。我们必须牢记：我们是法律的守护者，所有正义判决皆须在法律之内做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