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 愿（小小说）

如 愿（小小说）

□李 佳

老顾又失眠了。自打上了年纪，他的睡眠就不好。“人还是得服老！”他躺在床上懊恼地想。唉！千不该万不该，在今晚失眠，明天还要早起，有要紧事呢。

老顾的要紧事，是出差。

56岁的老顾，是一名刑警。像他这样年纪的刑警，可不多。几年前，老顾从领导岗位退下来，支队让他“选”一个岗位，原本是要照顾老同志，不想，他非选“重案队”。重案队原是一支年轻队伍，老顾来了，是年纪最大的一个，成了队里公认的“老宝贝”。

像他这样的“老宝贝”，队里一般是不会安排出差的；但这一次，不一般。

作为一名老刑警，出差对于老顾早已是家常便饭，他又怎会为此寝食难安？但这一次，他真的失眠了。对手，是“老”对手。“老”到将他心上的“痂”都揭开了。

做刑警的，都有破案情结，倘若有案子在自己手上破不掉，心里是怎样也过不去的；对案件投入得越多，留在心上的“伤口”也越深。时间久了，“伤口”便结了痂。

老顾的这块“痂”，已经结了26年。

那时候，老顾还是“小顾”。刚进刑警大队几年辰光，就遇上了这起大案。

一间夫妻店，白天卖杂货，夜里店主夫妇睡在里面，某日深夜，他们刚关门落锁，就出了事。邻居们察觉不对赶来时，他们已双双倒在血泊中，身中数刀，伤重不治。这家店，坐落于海边的一个村庄，是村里的唯一一间杂货店；这个村，人不多，村民彼此熟悉；这样的事，闻所未闻，猝然发生，吓坏了所有人。

“小顾”很快跟着同事来了。现场的条件不好，警察来到前，热心村民进来了一拨又一拨，不晓得留下了多少痕迹，杂乱无章。通过仔细勘查，民警硬是从中提取到两枚鞋印，可以确定属于凶手。凶手，是两个男人，为求财骗开店门，遭遇反抗后行凶，拿了店里的所有现金仓皇逃走。无奈的是，夜色深重，凶手逃走后，很快便销声匿迹。

凶手是流窜作案，这样“打一枪换个地方”的方式，是侦查难度最大的，犹如大海捞针。上世纪90年代末，刑侦技术有限，专案组启动了最传统的侦查方法：走访、排查。

“小顾”他们不知走过了多少路、问过了多少人。

并非没有收获。他们找到了许多可能见过凶手的目击者；凶手来自外乡，在那年月，相当显眼。通过目击者提供的“碎片”信息，专案组渐渐拼出两人曾经的落脚点：看鱼棚和桃林。这可是重大发现。

然而，要从茫茫人海找出两个漂泊的人来，又谈何容易？他们邀请专家给嫌疑人画了像。而后，拿着嫌疑人的模拟画像、指纹和鞋印，在他们锁定的可疑区域逐一盘查。

然而，两名凶手仿佛“人间蒸发”，失去了所有踪迹……

直到，26年后。

2022年5月，外地公安局录入了一名男子武某某的信息，经过初步比对，跟当初采集到的嫌疑人指纹一致！

从比中的消息传来那一刻起，老顾的心，再也没有平静过。

这，是一名“老猎手”在接近“猎物”时本能的兴奋，此刻，他的眼里心里已牢牢锁定目标。这，也是一位做了30年的老刑警直觉的担忧：比中指纹就能抓到凶手吗？

还差得远。指纹虽然具有唯一性，但留下指纹的原因却很多，只要一天没见到嫌疑人、没听他亲口讲述作案过程，就有可能存在变数。

这个“节骨眼”，无疑是双方角力的时候，最焦灼的时候。一桩尘封了26年的命案，对手蛰伏了26年、蓄力了26年，当此之时，抓捕是重点，审讯更关键，无疑是场心理对决，容不得半点疏漏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。

所以，这趟差，老顾坚持去；哪怕万水千山，他也要去。不仅因为这曾是他的案子，更因为他是全队数一数二的审讯专家。

最关键的临门一脚，得由他来踢。

出发前一晚，老顾给两个人打了电话，老缪和老俞。26年前，专案组出差办案，正是老缪带队，他们都是当年专案组的成员。

老顾总感觉，这趟出差不是自己一个人，而是带着他们所有人。所以，临行前，他想打这通电话——说不清为什么，也许是一次别开生面的案情讨论会吧。

“肯定是他！”听了老顾的简要描述，老缪和老俞也像他一样兴奋起来，甚至跃跃欲试。

大概是太兴奋，老顾失眠了。

纵然如此，也没什么影响，老刑警的睡眠都少，果真忙起来，稍微眯一会儿也就够了。到达当地后，他们按照原定预案进行抓捕。一切顺利。

武某某到案后，一脸莫名、一脸无辜，仿佛与案件全然无关。

看着面前这位“迟到”了26年的对手，老顾思绪起伏、面容平淡。他当然知道接下来的审讯难度有多大，但他已有了一种笃定。刑警与嫌疑人交锋，最重要的是信心，只要信心足，不管证据多不利，对手多狡猾、抗审能力多强，都能攻克。

此刻，老顾已然充满信心。这份信心，是身边这群并肩战斗的战友给的，也是26年前那些曾全心付出过的人给的。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，他的身上，集结了如此多刑警的理性与判断——就是他！老顾相信。

“去过上海吗？”老顾不动声色地问。

“没有。”武某某漫不经心地答。

鱼上钩了。“上海”是老顾抛下的“钩”，而狡猾的武某某正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。没来过上海，指纹是怎样留下的呢？

千里之堤，溃于蚁穴。从那一问起，武某某的“防守大堤”如同摧枯拉朽般垮塌了。午夜刚过，他供述了全部犯罪事实，并指认了同伙耿某某。

朝阳尚未升起时，全审开了。

“26年了！”老顾望着天边露出的一线微光，心里的黎明提早到来了。他有些按捺不住想打电话，可是时间还太早，毕竟对方都是70多岁的老人。好不容易忍到7点，他终于迫不及待地拨号出去。“老缪，案子破了！老俞，案子破了！”电波间，这三位加在一起都快200岁的老刑警，又是叫，又是笑，开心得像如愿以偿的孩子。

（作者单位：上海市公安局浦东分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