躲在身边的光阴
□ 胡甸
许多概念,我们一早知道,却从来没有细细回味过,比如四季,什么是春天,什么是夏天,秋天的开始在哪一端,冬天的句号又画在哪一头。每个国家、每个朝代甚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关于四季的解释,自然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无穷谜团的魅力世界,非要用一个特定的答案去框住它,岂不显得苍白又呆板。
美国女作家海伦凯勒是个聋哑人,没有听觉也没有视觉,但她还有触觉,家庭女教师将水倒在她手上,让她惊喜而又直观地知道了——原来这就是水,潺潺的,流动的,轻柔的,凉凉的。那一种感知和认识所带来的复杂情绪,每个人在成长的岁月里或许都出现过,比如我在那一年那一天突然遇见了秋天。
时间流逝,生活重复,习惯变成麻木将人生腐蚀满了锈迹。现在的我对季节的流转纯粹依靠天气预报和温度计,脱去羽绒服、翻出短袖衬衫、厚袜子变薄袜子,这样的单调与琐碎成了与季节唯一的关联。直到一天晚上,被夜雨敲窗扰醒,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穿越时空将我带回到初遇秋天的那一刻。
住在直塘江畔、鉴湖路边近30年,客厅与房间外面有一条狭长的连廊,我们将它改造成了一处小小的花园,桂花、石榴、月季、茶梅、剑兰、牡丹、橘子在这里安了家,夏天成了我们和这些植物都最难熬的时节,早上刚过5点,火热的太阳就开始烧烤整个小花园,两大桶水浇灌下去,到了晚上花草们依旧受了酷刑一般奄奄一息,只好又拎来两大桶水给它们解渴。晚上睡在竹席上,黏糊糊,热滚滚,开着窗希望有夜风带着花草的气息和虫吟声入室来,没有,只有没有消散的暑气,还有热浪之中死一般的寂寥。
夏末的一个夜里,暑热像是土灶里烧到末梢的柴火,尚有热度但已不再张牙舞爪。像是谁的传令官,路边成排的大樟树轻微抖动了起来,渐渐的繁茂的叶子摩擦声越来越大,落在地上的叶子被风卷着一堆一堆赶着走,悉悉索索如同晒匾里滚动的黄豆,一股热烘烘的土腥气升腾拥挤而来,那是最初的数滴雨与干涸的土地抗争之后,换来的胜利前奏。然后,整个天空突然都寂静了下来,仿如电影开场前的灯光一暗,那些喧哗吵闹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席卷一空,连最任性聒噪的知了都变得悄无声息,沙沙沙,一阵阵的雨,像是海上的浪潮,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,一帘接着一帘,一波连着一波落向人间。我趴在窗台上,除了最明显的雨滴打在金属防盗窗上,还有一些别的声音,我似乎听见那些干渴了许久的花草,在天与地的悲悯与恩赐中发出喜悦的感激,似乎听见所有的生灵、星辰甚至山河大地,都在雀跃着按捺不住心中的庆幸与欢欣,互诉着酷热的过去,凉爽的到来。
夏天,原来是被雨水给浇灭的;秋天,原来派出夜雨作为先行官。这样的惊奇发现,在之前的很多年很多年,我都没有在意,我只是将“一阵秋雨一阵凉”这样饱含经验与智慧的民谚,听过就算;我只会傻傻地睡到半夜被雨声扰醒,被寒意侵袭,哆哆嗦嗦开箱取出被子,裹紧自己继续睡。在城市匆忙的脚步里,在风驰电掣的时光中,我还错过了其他什么美好的讯息,忽略了哪些自然的神奇——小时候看课本,看见竺可桢细心观察生活,用笔记录一切,第一只燕子归来,第一朵荷花盛开,第一场秋雨降临,第一回隆冬惊雷阵阵……那时只看到了他作为一个科学家的伟大与执着,现在才发现,他还有着一颗纯真的稚子之心,爱慕向往大自然,对一切好奇而又充满敬畏,这不正是我们在车水马龙、物欲横流的生活中所缺失,却又无比向往的吗?
(作者单位:浙江省绍兴市消防救援支队)